焚尘录第231章 中京城的落花季
少浪剑此行注定是无功而返，下一步将去哪，他一时有些恍惚，司空湖提醒道：“还是回平江府吧，小竹八成已经把大胖小子给你生下来了。”
司空湖这话饱含讥讽，小竹并没有怀孕，造谣说她怀孕只是想把她留下，现在她一定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少浪剑嘿然苦笑，不知这次见面又要受她怎样的折磨。
道州已下，海州虽然保住了城池，却也元气大伤，阿斯密震川在齐州立足方稳，对京洛并无任何威胁。至于大泽北岸的皇陵卫军则根本不必考虑，他们甚至连跨出皇陵的勇气都没有。而且他们还有一个不出兵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曾经发过毒誓，终身守卫皇陵，绝不离开半步，这是不是一个好借口？
当然是。
中原像一锅被撤去柴火的沸水，很快就会平静下来，下一步，热闹会出现在江南。
略让帝君感到苦恼的是鲛人势力正旺，他们不仅霸占了整条大江，而且又在纠集兵力准备攻打三山郡的龙门天峡，试图染指洛水。
圣灵帝君当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宏图霸业被这帮浑身涂满黏液的丑类破坏，二十万精锐的傀儡大军迅速开赴三山郡，据守龙门天峡与鲛人激战不休。
而在洛城，他的信徒们正日夜将他胸中的丘壑变成现实。
位于洛城中心最繁华地带的大圆真堂现在被夷为平地，十万奴工正日夜不停地修建一座巨大的祭坛，这祭坛毫无美感可言，却足够的巍峨。
它以每天一丈的速度野蛮生长着，当它的高度与东面的金山相持平时。奴工们便开始建造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堂，五千名奴工日夜不息，辛苦劳作，在完成主体结构后他们被赏赐服下长生水，成为帝君最忠实的奴仆。
这座殿堂的最后一道工序由灵族各部中最神秘的神巫堂负责完成。
他们是灵族中最神秘的一支，他们是冥灵，他们只有裹在黑袍子里才能显化人形，人族无法感知他们是如何工作的，毕竟人与灵的差异太大。
他们是技艺高绝的工匠，在他们日夜不休的努力下，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堂很快就展露出它神圣的面目。
有一种传说，圣灵帝君并非传说中的勇武无敌，他其实只是一个寿命绵长的老者，他的超力量是建立在整个灵族之上，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自带的神圣气息，可以让灵族无条件的服从他，这种气息还可以让黑死族、血灵、蚀蛲虫俯首甘为其奴，无条件地供其驱使。
这座与金山持平的祭坛上的圣殿不是用来观瞻的，它的特殊妙用在于帝君可以借助它将自己的神圣气息成倍放大，轻而易举地臣服方圆五百里内的一切灵、人、兽族和血灵、蚀蛲虫和黑死族仆奴。
这当然是一种传说，事实的真相上不得为外人所知，毕竟圣灵帝君还是一个神秘的存在，迄今为止并无一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连打个照面都是奢望。
不过他的使者赵爱才如今却是一个名人，这个拥有人族名字的冥灵，如今却是真龙朝皇亲贵戚们的座上贵宾。
他的谈吐、举止之娴熟、典雅，常常让人忘记了他的真实身份。
赵爱才的行踪看似诡秘，却都在太上皇的眼皮子底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随时禀报给太上皇柏焉。
亲政后的柏焉不愿去除太上皇的名号，以此显示自己重新亲政并非因为争夺权力而是完全因为迫不得已。
但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那场导致柏韧垮台的变故其实幕后真凶就是太上皇，毕竟从目前的情形看，圣灵帝君并无意废黜柏氏皇族对中土的统治，他们还在千方百计地拉拢柏氏皇帝，而柏韧却是促成两家合作的始作俑者，圣灵帝君完全没有必要逼疯柏韧。
柏焉严密地关注着朝中的舆情，但他始终按兵不动，像一头千年老兽埋伏在幽深的洞穴里，敌不动他不动，敌人轻举妄动，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太上皇的这份定性，很快镇住了场面。
皇族内部安静了下来，因为恐惧；朝堂也消停了，因为前朝所有的大臣都被撤换了。
宁纯、宁道明父子因为主张与邪灵媾和，出卖帝国的核心利益，被腰斩，灭三族。其党羽有牵连者被灭不下千余家。宁氏父子素来是孤臣敢任事而闻名，所谓党羽多是胡攀乱扯构陷出来的，太上皇很快就意识到了有小人在兴风作浪，于是及时出手制止了朝臣们的内讧，处置了几个小人，劫后余生者自然对太上皇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内和而御外侮，这是太上皇的既定国策，现在执行的却不怎么样。
经过父子皇帝的几轮收割，朝中名臣凋零如深秋之花已经不剩几个了。主事的大臣们空有一腔忠肝义胆，能力方面却是乱七八糟。
乃至中京城到底有没有陷落这样的大事都没人能说的清楚，你说它陷落了吧，满朝的大臣们仍旧居住在城中，朝天子，理公务，觥筹应酬，歌舞饮宴，一切照旧。
若说它没有陷落，肉身傀儡的巡逻兵却和京兆逻卒一起巡察街道，甚至直达九重宫的宫门外，对着宫室指指点点，一副征服者的派头。
太上皇的身体已经极度衰朽，他已经没有精力却过问这些了，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九重宫和暗城在不在他的手里，令他略感欣慰的是这两个地方都还在他的掌控中。三万精炼尸兵接替了宫卫军和骑团拱卫着九重宫，三千睡武士日夜守卫着四方城，他的神堂武士们则依旧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
这些神堂武士与他有魂灵相托的关系，自是最可信赖的。
柏焉每隔两日就要去看看他的尸兵们，这三万尸兵都是用原来的宫卫军炼制的，高矮胖瘦，看着就那么顺眼。
外界传说为了应对永夜之劫，柏氏精炼了一百万尸兵来拱卫京城，那纯粹是一派胡言，精炼尸兵岂是那么容易的？
实情是朝廷一共只炼制了十万尸兵，以取代原来的宫廷禁卫捍卫中京城暗城的安全。
这十万兵马半数部署在中京城外，半数布置在城内，其中三万警卫九重宫，两万尸兵防御暗城。
皇族亲贵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撤入暗城，他们是柏氏皇朝的核心精华，只要他们在，柏氏的江山就在，一旦大劫过去，他们可以立即就能恢复山河。
每天晚上——虽然晚上和白天也没什么区别——柏焉都会走出暗城登上四方城的西方青龙门眺望远处的洛城。
原来黑黢黢的洛城里突然长出一座高台，高台一日日增高，终于有一日长的和他的四方城一样高。
司夜监禀报说邪灵帝君正在筹建他的宫殿，这家伙野心很大，居然要跟天下的皇帝平起平坐，他们建议发动一次攻击，炸掉祭台。
柏焉相信他们能做到，但即便成功又有什么意义？
你炸掉一座，他还会再造一座，他有的是人、财、物和时间。
随他去吧，他最好能把祭台修到天上去，让诸神们瞧瞧灵族的野心。
又过了几日，那座高台之上冒出了一座充满诡异气息的殿堂，那种淡淡的光毫让人望之体心惊、体虚、胆战心寒。
那天他强行对着那座殿堂望了一刻钟，回来后就做了一晚上噩梦，据他身边最亲近的内侍说他在梦里狂呼乱叫，嚷着要跟邪灵帝君来场公平的决斗。
第二天他又登上了城楼，两眼直勾勾地瞪着西方，他的勇敢和绝不妥协极大地鼓舞了满朝臣工，成了这个国家不屈精神的象征。
臣工们都说，每当他们看到城头上的太上皇，他们的内心就充满了自豪，充满了力量，他们战胜敌人的信心无比强大，光复帝国的决心犹如滔滔江水，汹涌澎湃。
这当然是胡扯八道，金山虽然称不上巍峨险峻，但到底也是一座山，站在九重宫外是绝对看不到城头的太上皇的。即便是在过去晴空万里的正中午，目力最好的人，也不过只能看到四方城的城楼上那些熠熠生辉的琉璃瓦罢了。
至于太上皇伟岸的身躯，虽然无比高大，却又岂是凡夫俗子能亵渎的？
自洛城祭坛建起来的那一天，邪灵帝君对九重宫的攻势就告一段落了，转而开始诱降，太上皇不是柏韧，人老成精，阅历丰厚，不可能那么容易上当，但他也实在不希望打仗了。尸兵对傀儡，看起来不会死人，但生活在中京城里的百姓难免遭殃，战败的傀儡也会像残兵败将那样发泄愤怒，他们会敲开民宅，然后不分男女老幼，强行入侵他们的身体。
此外，海州的大胜也让太上皇看到了希望，灵族并非不可战胜，他们也有弱点，也会被战胜，斗争之道，刚柔相济，要学会使用时间这把武器，慢慢地去消耗敌人壮大自己，在相持中等待变化，在变化中寻觅机会，一招制敌，夺取最后的胜利。
所以，眼下需要——忍。
太上皇柏焉决定效仿乌龟，忍字当头，不谈判，不挑衅，不投降，慢慢跟西面土台子上的那个家伙耗着。
中京城的局势稳定下来的时候，南方三山郡的战斗也分出了胜负，鲛人北上的迷梦彻底破碎，二十万傀儡精锐不仅守住了龙门天峡，更进一步占据了大江南岸的九曲河，打通了通往江南的通道。
按照一般人的预测，邪灵帝君一定会挥师南下剿灭盘踞江南的公野家族，完成一统天下的夙愿。但帝君毕竟是帝君，谁也没想到他会转而攻击赵阳山。
那时候，少浪剑已经过了狮山郡，虽然内心对白小竹的毒辣手段充满恐惧，但思念之情仍然盖过了一切。
他现在太想见到她了，太想把她搂在怀里了。
“师门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这件事跟你无关，你先去平江府，稳住她，千万不能让她来添乱，你也一样。”
司空湖很想说：“我办不到。”
但他还是咬牙答应了，邪灵帝君既然敢挑衅赵阳宗，自然是有恃无恐，这是一场神仙级别的巅峰对决，少浪剑此去都有可能是飞蛾扑火，他去了只能拖后腿。
“你安心地去吧，万一你……，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小竹的。”
与历次征战不同，邪灵帝君这次并没有采用拿手的人海战术，赵阳宗弟子不多，赵阳山又大的无边无际，再多的人到了这也是盲人入海。
这次的先锋是一万血灵，一万五千名黑死族武士和两百名黑袍巫师，另外有约三十名谷阳门的余孽。
所有的力量中，谷阳门余孽的战斗力最为强大，九成的赵阳宗弟子都死在他们的手中。
而山下的赵阳院则毁于黑死族武士和血灵的联合攻击，这一点可以从狼藉的战场上一窥究竟。
少浪剑悲愤难抑，恨不得立即飞回永夜峰。
不过一个不识相的家伙却拦在了残破的赵阳院门口。
柏妳。
她的身上泛着淡淡的青色。
这意味着她的修为又精深了一层。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
“是吗，我觉得这里风水不错，是一个很好的葬身之地。”
少浪剑无心与她饶舌，深吸了一口气，神精铁剑猝然出鞘。
柏妳的修为的确又精进了一层，但距离真正的强者还差的远。
但心焦如焚的少浪剑显然发挥有些失常，战局一时陷入僵持，他忽然恨起了这个女人，往日的一点愧疚荡然无存。
他挥剑呼啸，剑锋化出长长的毫光，这几乎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了。
但他越是心焦，发挥就越是失常。
终于，柏妳的小嘴哼出一丝冷笑。
四周景致突变，这是一处绝望的荒原，不远处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面上灰突突的，泛着清冷的光。
柏妳踪迹不见，少浪剑四顾茫然。
他知道自己被柏妳困在了幻象中，本来以他的修为是不至于被柏妳困住的，但他心焦意乱，大失水准，竟然堕入她的彀中。
这个女人真实可恨之极！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因为在幻象中你越是焦灼越是难以自拔。
他的内丹一瞬间点亮，是碧幽丹。
他的修为早已迈过品境，但他一直隐藏着实力，
江湖太险恶，天外有天，他不得不有所保留。
只是此刻他已经不再顾及这些。
内丹一亮，他的神识无比清明起来。
柏妳制造的幻象瞬间攻破。
那个可恶的女人此刻就埋伏在他的背后，还变化成衣巧的模样。
少浪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他出手的一刹那，心还是忍不住疼了一下。
然后就是一声惨叫和愤怒的呵斥。
“你做什么？”
少浪剑热汗淋漓，赶忙撤回手上那致命的一击。
一切幻象尽解。
眼看的这个人哪是什么柏妳，分明就是衣巧。
衣巧捂着心口拧着眉毛蹲下去。
“你怎么啦？”
少浪剑伸手去扶持她时，骤然心里咯噔一惊。
然而他再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衣巧变成了柏妳，出手制住了他的朝天门。
这一次，幻象才真正的解除。
“没想到你的修为又精进了一步。若我没猜错这应该是真假混沌吧，让人在你的幻境里分不清真假。”
“你猜的不错。”
“可是你的修为并未达到这一层，勉力施用，所得未必能偿所失。为什么？”
柏妳清冷的面庞上出现了一排排的红线，那是缝补碎烂容颜的肉线。她娇美的面容曾被人用石头砸的稀烂，惨不忍睹，是帝君用秘法为她缝补起来的，若在平时她用易容术可以遮掩，但因内丹消耗太甚，就把本来面目暴露了出来。
她是个爱美之人，绝不能容忍自己的丑陋示人？
所以少浪剑闭上了眼睛。
柏妳对他的这个动作表示满意，她调理了一下内丹气息，面皮慢慢地又恢复了。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你此刻上山难免一死。”
“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然而你还是不该这么做。”
“但我已经做了，我不后悔。”
少浪剑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表情复杂地看了柏妳一眼。
“以前我那样对你，你应该恨我才是，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乐意。”
一股青紫的气息环绕着柏妳，她要再度施法。
少浪剑闭上了眼睛，周身忽然金光大盛，这金光像一堵墙将柏妳重重地摔了出去。
她残破的脸又一次暴露无遗，所以她赶紧掩住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你还是要去？”
“当然。”
“我不允许你这样做。”她呕出了一口血。缝补她烂脸的丝线崩断，一块肉垂了下来。
“谢谢你的关心，你现在不宜动怒。回去吧，你是个爱美之人，也很美。”少浪剑望着她，真诚地说道。
然后他将神精铁剑祭在半空，对柏妳说了句：“你多保重。”
他御剑而去，越过重重迷雾直达永夜峰。
“七十二座山峰被他们攻陷了七十座，目下就只剩下飘渺峰和永夜峰了。”衣巧的话里充满了焦灼：“血灵强攻赵阳院，弋徽大师兄也受伤了。师叔外出未归，而师父他，他……”
少浪剑惊问道：“师父他怎么样了？”
衣巧流着眼泪道：“他要发动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