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尘录第229章 阴都王
齐州大都督兆敏闻听阿斯密大军入境，心中震恐，一面暗中煽动地方豪强抗拒，一面又假惺惺地跑到边境去迎候。
阿斯密震川没跟他客气，见面就让左右卫士剥了他的袍服，收了他的印绶，历数他的罪过，将其打入囚车送去京城请罪，又故意不派人护送。
兆敏的死活从此无人再去关注。
阿斯密震川自称齐州大都督，用七分精力扫荡齐州地方土豪。
单论用兵之道，阿斯密震川若认天下第二，无人敢称第一，齐州地方豪强见斗不过他，只得屈服，公推田氏家长田耕与震川谈判。
阿斯密震川斩田耕以立威，齐州土豪胆颤心惊，从此俯首称臣。
此时海州已经被肉身傀儡重重围困，在少浪剑的再三催促下，阿斯密震川这才率兵南下解救海州之围，不过其前锋距离海州还有七十里处便下营不再向前。
少浪剑闯营面见阿斯密震川，责道：“将军今已占据齐州，请履行前约。”
阿斯密道：“齐州尚有反叛，请假以时日。”
少浪剑道：“将军用兵如神，天下闻名，但海州若失，只怕亦是孤掌难鸣。唇亡齿寒之理三岁小儿尚能明白，请将军三思。”
阿斯密闻言转身入内室，竟无一言。
左右尽斥少浪剑无理，司空湖见众人蠢蠢欲动，冷笑道：“莫不是大将军怕了邪灵帝君？果然如此，不如把我们俩捆了送去中京城，也好搏个出身。”
众将早前已得阿斯密授意，正要试试二人的斤两，闻听此言，一个个横眉冷目，手按刀剑，帐外的甲士也出现了调动。
司空湖倒吸了一口凉气，右眼皮猛烈地跳动了几下。恰巧此时风吹幕动，将隐伏在幕后的刀斧手也暴露了出来。
司空湖怒道：“搞什么名堂，就凭这几个歪瓜烂枣想阴老子？别说老子目中无人，惹的老子性起，方圆十里之内，连只蚂蚁老子都给你大卸八块，你们信不信？”
众人当然不信。
少浪剑一战而成圣骑士，武力肯定不弱，但要说凭一己之力挑翻威名赫赫在外的禁军那绝对是痴心妄想！
少浪剑淡淡一笑，环顾四周，道：“我们此来是跟你们讲道理的，我相信阿斯密将军和各位都是讲道理的。”
他说话时低着头，含着微笑，只是随意地将手一伸，围在他腰间的三斤神精铁便沿着他的肋和手臂攀援而上，在他的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剑。
这剑神光暗蕴，夺人二目。
满帐皆惊，无人不变色。
司空湖冷笑道：“有些人就是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
众人虽然愤怒，却是敢怒不敢言，早有人听说少浪剑出身修真宗门，有半神之体，原来并非虚妄，单凭这一手谁又能惹的起。
不过还是有一个混大胆的准备亲身试一下少浪剑的斤两。
他两只牛眼叽里咕噜乱转的时候，阿斯密震川忽然咳嗽了一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呵呵一笑，朝少浪剑、司空湖二人拱拱手：“让两位久等了，方才在下内急，走的匆忙，失礼，失礼。”
一个眼神下去，就将蠢蠢欲动的一干人喝退。
司空湖冷笑道：“原来是内急，那倒无妨，人都有三急嘛。”
“是啊，是啊，震川终究是个凡人，比不得二位半神之躯。这个嘛，刚刚我想了想，若说到挂帅出征……”
少浪剑截过他的话说：“事关生死存亡，还请将军亲自挂帅。”
众人又斥少浪剑无理，阿斯密却哈哈大笑道：“这一点在下与天启侯是不谋而合，此战事关重大，就由我亲自挂帅出征。”
送走少浪剑和司空湖，众将将阿斯密围住，眸中尽是不解。
阿斯密震川目光已经变得冷峻下来，四下一扫，道：“人说他有半神之躯，你们不信，我也不信，今日一见，如何？”
众皆低头不语。
“他果然是半神，于我们岂非更有利。”
众将闻听这话又将头抬起来，阿斯密用兵如神，鬼神莫测，他的心思比海还深，所作所为，众人哪里能完全领悟？
“将军说要怎么做，我们赴汤蹈火跟着干。”
一员大将振臂高呼道。
众将纷纷附和。
阿斯密震川哈哈一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海州之战，规模虽不及洛城，但凶险有过之，圣灵帝君麾下二十四都督府共出动一百三十都统，合计两百万精锐，将海州城围的水泄不通，日夜不休，猛攻猛打。
坐镇指挥的先是四部天王之一的军都王，不久斩获洪州的危须王也赶来助阵。
乌行远则与朱开合兵一处，苦守苦战，十日之后，处境日渐艰难起来。至阿斯密大军到达城下时，城外堡垒尽失，肉身傀儡正在日夜攻打海州本部城池。
乌行远一连十数日衣不解带，端坐于西箭楼上，激励将士奋勇抗战，其妻妾身穿布衣，下厨为将士烹饪，又亲手送到城头劳军，海州城内士气高昂，一连打退傀儡数十次攻击，但付出的代价也十分惊人：两万精锐老兵阵亡，伤亡近五万，海州大将乌崞奎身受数十创，不能出征。
又一日，乌行远凭栏远眺，见不远处的“尸山”又高了几尺，几乎与城池平行了，心头针扎相似疼的直跳。
没见到傀儡时，嘴上蔑视，心里恐惧；初见傀儡，心里恐惧到极点，以至于有将士未战而先崩溃的，他乌行远也没好到哪去，记得第一次看到傀儡爬上女墙，吓得他嘴唇发乌，额头见汗，两腿似有千钧之重，手按刀柄却无力拔出鞘。
但一场仗打下来，众人的心定了下来，纵横天下的肉身傀儡也不过如此，寻常一个士卒就能砍倒三五个，完全不堪一击嘛。
初战告捷，海州城内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宴会，将士们都喝的醉醺醺的，叫嚷着来日搞一场大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那天乌行远也喝的醉醺醺的，他的理智告诉他这种状态下作决定风险很大，所以他强忍着内心的蠢动，硬是把那锅滚沸的水给压了下去，改大决战为旷日长久的消耗战。
这一改，却正堕入邪灵的彀中。
永夜虽降，邪灵的势力尚未成气候，所以只能驱使蚀蛲虫肉身傀儡为前锋，肉身傀儡的优势不在个体而在无比庞大的集体，围城的兵马多达两三百万，将城池围的水泄不通，日夜攻城不休，这种打法谁能吃得消？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旧日的豪情壮志荡然无存，海州每天都在挣命，在看不到希望的煎熬中挣扎求生。
乌行远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这样没指望的苦日子何时才能结束，他现在完全不敢松懈下来，也不敢独处，支撑他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随时可能会崩溃，他时刻都在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自己了结了自己，因为他现在每次看到刀剑，都有抢过来朝自己的脖子上捅一下的冲动。
他现在只能以最后残存的意志强按内心的煎熬，像一尊雕塑立在城头，雕塑是不能打仗的，却可以充当将士们的主心骨，人在无助的时候常常会把自身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譬如他这尊不屈的战神。
但他自己心里却很明白他这尊战神主心骨已经断了，心也腐朽了，随时可能会土崩瓦解，一败涂地。
远处的天空似乎有云流动的迹象，是起风了吗？
永夜即降，抹去了昼夜之分，天地混成一统，也就没有了风，这样的大风好久不见了。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不是风吹动了云，而是人马的奔驰制造了云。
援军来了！
乌行远喜极欲狂，他不顾一切地冲到女墙前，朝着援军的方向欢呼。
这欢呼声很快惊天动地，在绝望中煎熬的海州城像是打了一剂强心剂，骤然苏醒过来，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无畏和激情。
三座城门同时洞口，三股洪流奔涌激射而出，肆意践踏傀儡们。
他们与远道而来的援军很快就汇成一股，环绕城池来回扫荡。
历尽苦战，阿斯密震川的援军终于和乌行远在战场上会师了，他们合兵一处，奏响凯旋的乐章，并辔而行，接受十万士卒的欢呼和赞美。
看起来海州城是真的有救了。
但混在人群里，追随两位统帅进城的少浪剑却没有这么乐观，傀儡兵马太多，单靠阿斯密这点人马，完全无法解除海州之围。
这个判断，名将阿斯密震川也完全赞同。
故而当晚的宴会之后，阿斯密震川、乌行远、少浪剑三人私会时，阿斯密震川就对少浪剑说：“昔日，圣武大帝获知天降永夜的神谕，为解救天下生民，倾尽全力创设阴朝，寄望以阴兵制衡永夜。此处距离阴都王封地不远，他是阴朝最大的一镇诸侯，拥兵二十万，司拱卫京洛之责，若能请他出兵，局势尚可挽回，不然海州必失，海州若失去，齐州亦不可保，我们只能退守鹰舌角。”他怪笑一声：“这就像明知门外盗匪横行，自己却把自己锁在木屋里，假装看不见。假以时日，我们都会成为邪灵的奴仆。”
乌行远激动地说道：“阴朝本为应对永夜之劫而设，而今却被某些利欲熏心的奸佞所把持，不为公只为私，岂不可恨。”
他望眼欲穿的阿斯密震川把主力丢在齐州，只带区区数万偏师来救海州，到底存的什么心？！现在又提什么阴朝，更是让他愤怒不已。
阴朝是为拱卫皇室而设，所谓解救生民于倒悬不过是哄人的鬼话，大伙嘴上随便说说，其实哪个又会真信。乌行远满腹怨气，一时忍耐不住揭了这层画皮，少浪剑和司空湖倒没什么感觉，却让皇家第一号大忠臣阿斯密震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司空湖担心两个人闹翻脸，便痛骂道：“这都是宁纯、宁道明两父子搞的鬼，永夜即降，阴朝就应该站出来与各地诸侯并肩作战，应对劫数，怎么可以自行其是，各自为政呢？真是岂有此理！”
阿斯密震川咳嗽了一声，道：“事发猝然，陛下又不幸为奸臣所误，所以阴朝和诸侯之间有些误会，这不足为奇。而今太上皇重新理政，拨乱反正是早晚的事，今海州危在旦夕，若阴朝再坐视不理，大势去矣。故此，某请大将军天启侯辛苦一趟，去永安郡说服阴都王出兵相助。”
乌行远听到这，将信将疑，明问少浪剑，实问阿斯密震川：“此计可行吗，阴都王会听从大将军的召唤吗？”
阿斯密震川道：“大将军既是柱国栋梁又是修真名士，名满天下，半神之躯，如何去不得？”
司空湖笑道：“这不是去得去不得的问题，咱们固然能去得，但去是为了请他出兵相助，又不是去打架。咱们跟他不熟啊，他如何信得过咱们，与其费尽口舌倒不如阿斯密将军你给咱们写封荐书，引荐一下？”
阿斯密震川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不过司空先生所担忧的也的确有道理，我是这么想的，若咱们贸然找上门去，只怕是不成，不过若是有人引荐，那就不同了。阴朝海州节度邵世冲是阴都王的旧部，能说上话，咱们可以请他代为疏通。”
阴朝是真龙朝在永夜后的倒影，满朝文武都是柏氏皇族的家奴，只听命于柏氏家族，能否为海州出力，谁也说不准，但按常理判断是不大可能的。
邵世冲是否肯做这个引荐人，谁也没把握，毕竟这是很犯忌的事。
少浪剑却忽然哈哈一笑，道：“若海州有失，他这个海州节度也就当到头了，我猜他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不错，不错。”乌行远连声称赞道。
阴朝的行政区划与真龙朝略有不同，阴朝海州辖地比真龙朝海州大的多，大体相当于真龙朝的海州加洪州加齐州一部，邵世冲的主要任务就是供应中京城，而今其辖下的洪州部分已被蚀蛲虫肉身傀儡占据，供应京洛的物资完全得仰赖于海州部分，海州在，他的日子还能混，若海州再失陷，他这个供应使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永夜之后，阴朝方面一直按兵不动，邵世冲无权也不敢调动兵马守护海州，他要确保自己的项上人头安稳，就只能求助海州方面。
所以少浪剑判断他肯帮这个忙，无非是引荐一下，成与不成还有阴都王把关呢。
阴朝自成一系，平常不与地方官府打交道，但彼此之间还是有稳定的联络渠道的。
通过渠道把消息传过去，邵世冲虽有十分的不情愿，但还是答应帮少浪剑引荐。
阿斯密震川遣堂弟阿斯密合川与少浪剑一同前往，阿斯密合川尚海灵公主，是柏氏皇族的女婿，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按照邵世冲的指点，三人绕过赵阳山，在距离赵阳院约一百五十里的地方找到了阴都王宅。
这是一处因为瘟疫而被废弃的城市，无数屈死的冤魂化为厉鬼，彻夜嚎啼，故而一百年来人迹罕至，绝少有人敢涉足。
阴都王的宅邸规模很大，整座废城的内城都是他的家宅。
进阴都王的家宅并不容易，想见阴都王本尊更是凶险万端。
少浪剑手持邵世冲的引荐信一路来到内宅仪门前，引荐信自燃，湛蓝的火焰引起一群阴朝武士的不满，他们怒吼着将少浪剑、司空湖和阿斯米合川围了起来。
司空湖立即把合川推了出去。
阿斯密合川手忙脚乱地扯开衣裳露出项下佩戴的皇家符令，那符令上荧光闪闪，在常人看来晦暗不明，无甚稀奇，看在阴朝武士的眼里却是炫目夺魂。
一众人哀嚎着跪了下去。
合川得意洋洋，自做了柏氏的女婿，他就一直愁眉苦脸难开心颜，怨天怨地怨一切哄他做驸马的人。“当朝驸马”四个字就像一副枷锁死死地禁锢着他，弄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奄奄一息，真是受够了窝囊气。
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这样扬眉吐气。
原来做柏氏的女婿还有这样一桩好处啊，哇哈哈哈。
“请大将军、驸马爷和司空将军正堂奉茶。”
王宅深处传出一声悠长的呼唤。
司空湖和阿斯密合川同时打了个激灵，这声音听着好冷。
少浪剑也略略皱了皱眉头，这声音充满了魅惑。他锻神有成，精神稳固，倒不觉得什么，平常人必定受不了这个。
为何阴朝的路数跟邪灵大同小异呢，据说圣灵帝君也是走的这个路数。
阴都王的内宅奢华绚丽，壮士威武，姬妾柔媚，只是都冷的让人难以接受。
终于见到了王宅之主，他约莫五十多岁，肤色暗红，形象威严。
他摆出半幅天子的仪仗相迎，礼数恭敬。
司空湖瞅了瞅阿斯密合川，合川赶紧挺起腰杆。
但他显然是会错了意，阴都王的这份殊礼显然不是冲着他来的。
于是司空湖又把少浪剑瞅了瞅，心里暗想：看不出来这家伙这么受人待见。转念一想却又恍然大悟：他是赵阳宗的内室弟子，而这里距离赵阳院仅一百五十里远，他们两家是邻居嘛，身为邻居当然要互相吹捧啦。
嗯，这个解释看起来还是合情合理的。
落座献茶，茶汤竟然是很地道的史前茗茶，香味扑鼻。
献茶的侍婢花容月貌，生的绝美，然而即便是司空湖这样的“爱花之人”也不敢多看她们一眼，她们的皮肤白的耀眼，冷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