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尘录第088章 救驾
“果然是神器。”那人赞道，“阁下箭法通神，莫不就是在道州城下一口气射杀了一百二十名兽人武士的少浪剑少英雄？”
“是。”
“哎呀，原来是少英雄！久仰，久仰！公子，咱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识一家人了。”
听闻此言，尹熙连忙散去通明罩，匆匆调理了一下内息，面带微笑道：“这真是误会，原来是少浪剑英雄和永安麦家的两位公子爷。你瞧，我刚才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麦家和我们尹家几世交好，竟然为了这点陈子嘛烂谷子的小事闹到兵戎相见，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哈哈哈，哈哈哈。咱们这可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哈哈，哈。”
笑了两声，发现没人附和，尹熙十分尴尬，便讪讪地闭了嘴。
麦家兄弟见这人变脸如此之快也是惊叹不已，不过人家已经公然道歉，自己再穷追猛打倒显得不够厚道了，于是便道：“不打不相识，一场误会而已。”
众人正寒暄间，楼下街面上忽然一阵大乱，一匹骏马狂奔而过，骑马之人厉声大叫道：“蛮人伏击陛下，诸位英雄快往伏龙峪救驾。”
骑马之人身穿黄袍，乃是内枢密院的传令兵，真龙朝，兵部执掌军政，内枢密院执掌军令，如今天子亲征海州，主持天子行辕军务的正是枢密使范神，他的副手是兵部侍郎莫牙橘。而今枢密院竟公然派出传令兵当街告知臣民天子遇袭，境况艰危，这是何等石破天惊的大事，若非天子危在旦夕，怎会出此下策？
楼上之人轰然而动，伏龙峪距此不过八十里，是一处极其险峻的山谷，天子由齐郡去海州阅兵，怎会在伏龙峪落难？他的数万随行禁军呢，怎么会被蛮族伏击？而连调动军队都来不及，竟要内枢密院公告臣民有难？
“会不会有诈？”有人提出疑问。
“这样的大事，谁敢乱来，诛九族的。”
“可是，于理不通啊。”
“管他通不通的，咱们过去看看便是。”
“别傻了，八成是假的，陛下何等尊贵，岂会落单被蛮人搞？”
“你说的搞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随口乱说的。”
“你这是对陛下不敬！”
“没有啊，我说了我是乱说的。”
“……”
“好了！”有人厉声一喝，恰似一声惊雷。
是先前劝阻麦峰逞凶的那个中年汉子，这一声断喝中气十足，甚是威严，众人顿时闭口不言，上百双眼睛一起望向他。
“陛下在伏龙峪遇袭，内枢密院飞马报警。你们还在这做口舌之争，你们还是真龙朝的臣民吗，心里还存‘忠义’二字吗？”
“谁说我们没有忠义，我们，这就去救驾。”麦峰振臂叫道，得到尹熙一干人的附和。厅中情势陡变，众人一个个都变得赤胆忠心起来。
“那就随老夫一起去伏龙峪救驾。”与中年人同行的花白头发汉子把手一挥，第一个下了楼，身后立即有十数人相随，吵吵嚷嚷，挤在楼梯上。
“你们呢？”中年汉子犀利的目光盯的麦家兄弟很不自在。
“当然，我们，阿浪，我们立即启程去伏龙峪救驾。”麦扬说过，避开中年汉子的目光，低着头匆匆下楼去了。
少浪剑望了眼那中年汉子，没有说话，既然众人都自诩是忠臣，又被人逼住，伏龙峪是必须去一趟了。下到楼下大厅，少浪剑叫来掌柜，叮嘱了几句话，这才上马追出城去。
伏龙峪位于旧宫县之南，与临县交界处，距离齐郡通往海州的主干道有三十里之遥，数万禁军护卫的皇帝怎会落难在此，实在让人费解。
一众人马不停蹄赶到伏龙峪，却见两山夹持一道深谷，山势险峻，郁郁葱葱，谷底平坦，却是寸草不生。四周茫茫一片，哪里有皇帝的身影？
“大家分头去找，勤王救驾从来都是天大的功劳，光耀门楣，青史留名的机会到了。”花白胡子老人说完，催马而去，与他同行的中年汉子并不急着走，而是将众人分成七组，各自打发上路后这才离去。
“这两个人有些古怪，你们发现没有。”
“是有些古怪，那汉子像是在军中呆过，对战术颇为精通。”
“真是奇怪。”
麦家兄弟议论了两句，见少浪剑一直没有吭声，便问道：“阿浪，你在想什么？”少浪剑道：“没什么，我也觉得此事玄机重重，咱们还是小心点。”
“阿浪说的对，小心无大错。”
各人分头去寻，少浪剑陪着麦家兄弟寻了一整天也不见皇帝和蛮人的踪影，麦峰已经开始怀疑那个骑马的信使是个水货，是别有用心之人假冒的，皇帝亲征，有人颂，有人恨。出两个别有用心之人，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了。
看着暮霭沉沉，三人仍旧一无所获，正懒洋洋的准备下山去和大队会合，忽然间林中飞鸟阵阵惊飞，走兽狂奔乱窜，连山豹也慌不择路，一头窜出山林。
“有警。”
麦家兄弟赶紧抽出马刀，少浪剑持弓在手，却没有撘箭。
一阵阴风自林中呼啸而来，但见一骑狂奔而出，马上之人身着锦袍，披黄金战甲，身份十分贵重，他的身后有六名护卫，俱着精甲，紧紧地护卫着他。这七个人的身后缀着一群黑袍骑士，骑士不用弓弩，只有弯刀，他们骑术精湛，俯身在马背上如蚂蝗一般紧紧地粘住前面那七个人。
金甲贵人的六名护卫骑术超凡，箭术更是一流，他们一边跑一边回头射箭，箭法奇准，每一箭都能射中一个追兵，然而让人费解的是，那些中箭的黑袍子虽然创伤累累，却无一人落马。
“怎么办？”麦峰急问其兄。
麦扬一时也没有主意，论骑术论箭发，那六个护卫都远在他们兄弟之上，六人苦战难胜他们俩上去又有何用？
“阿浪，该怎么办？”
麦扬向少浪剑讨主意，却见后者面色平和，波澜不惊。
少浪剑正默运神识观照那些追兵，这些骑士并非人类，他们一个个用黑袍子裹的严严实实，不仅人的身上裹着黑袍子，连马的身上也裹着厚实的黑布，一股股墨黑的烟雾自黑袍的缝隙里窜出，绕身不散，形成了诡异的护身罩。
那些射在他们身上的箭矢，在接触这股黑雾后立即枯萎变形，成了腐朽。
“原来是黑死族的杀手。”
少浪剑狠吃了一惊。黑死族盘踞在林州与幽州交界处的大沼泽，是灵族的一个分支，他们侵蚀过路商客的肉身，化无形为有形，再以黑布裹身，便可以以人的形象显于人间。黑死族以黑死气裹身，气不散，灵不灭，这种黑死气腐蚀性极大，便是铁质的箭镞被黑死气包裹后也会立即腐朽，故而人类普通的兵刃无法伤害他们。
神器对他们有杀伤力，不过要想取他们的性命，只能把他们用以缠裹身体的黑布彻底撕裂，让黑死气暴露在烈日阳光之下，唯有如此，这种腐蚀性极大的黑死气才会冰消瓦解。
正因为有这个弱点，黑死族和他们西方的同宗不死族一样，只能穷居一隅，无力向中土腹地拓展。
而今在中土腹地的海州竟然出现了黑死族的踪迹，这本身就让人惊诧不已。
少浪剑望了望天空，夕阳西坠，密林里黑暗一片，从此刻起，这里将是暗黑系的天下。
一支秀山铁箭破空而出，一名黑袍骑士应声落马。“借星尘剑一用。”少浪剑说过不由分说地夺过麦峰的星尘剑：“你们站着别动。”
少浪剑嘱咐了一句后，人已经射出去几丈远。秀山铁箭再度激发，又一名黑袍骑士衰落马下，虽然未死，却是重伤。可惜秀山铁箭只有六支。
最后一支箭矢出手后，少浪剑丢下铁臂弓，挥剑劈向一名黑袍骑士，一股浓烟卷过，骑士连同他的马断为两截，若是天上有太阳，他那溢出的黑死气必将烟消云散。但是现在，他只是暂时失去了战斗力，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又可以复原再战。
寒弧再现，少浪剑又斩一人。
黑死族武士猝然遭遇袭击，本不想搭理侵犯之敌，奈何来敌出手狠辣，已经严重干扰了他们的计划。四名黑死族武士同声一吼，纵马向少浪剑杀来，他们马速极快，骑士极其精湛。少浪剑双手持剑步步后退，想寻找对手的破绽，却发现对手似铁板一块，根本找不到缝隙。
彼此相距还有三四丈远时，四名黑死族武士同声怒吼起来，随着他们的吼叫，一股股浓黑的迷雾朝少浪剑裹了去，这黑雾恰似四条极大的蟒蛇，蠕动者，有灵性一般，缠着少浪剑不放。若非少浪剑的筋骨功已有相当成就，闪转腾挪，令其无法沾身，早已受其毒害。
黑死族武士见困不住少浪剑，索性直接纵马过来，少浪剑虽然手中有星尘剑，但步骑对抗总是吃亏，更何况对手有黑死气罩身，根本无法触碰。
少浪剑周旋了一阵，瞧了个空，纵身一跃，跳出四人的包围圈，闪身到了金甲贵人面前，一把扯住他的马缰，叫道：
“快向山谷里撤退。”
危急时刻，他来不及多解释，更无暇去征询对方的意见，说完之后用力一拍贵人座下之马，那马长嘶一声，奋蹄向山下奔去。
六名骑士果断地一分为二，三人护着金甲贵人撤往山谷，另外三人则向山顶奔去。追击的黑袍子没有跟少浪剑和麦家兄弟再做纠缠，他们组队冲散三人后，立即分作两队，分头去追他们的对手。
“岂有此理，竟然不鸟小爷。”麦扬愤愤不平，在战场上公然对敌人藐视，这口气必须出出来。他双手持握寒芒剑准备报复落马的黑袍子武士。
“别碰那些黑气，有毒。”少浪剑出声警告。
“有毒？他们是什么人？人的身上怎么会有毒？”麦扬嗫嚅道，满脸的不解。
“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是人。”麦峰叫道，他已经看出点端倪了。少浪剑射杀这些黑袍子时用的秀山铁箭，又借了他的星尘，若他们是人，他何必这么折腾。
“他们真的不是人？”
“他们的确不是人，别碰他们。”
“那个穿金甲的，是个贵人。或许他就是陛下。”麦扬忽然兴奋起来，“我们去救驾！”
“不，他是贵人，但不是至尊，真正的贵人往山上去了。”少浪剑将目光移向苍莽的山林，刚刚他和那个金甲贵人打了个照面，发现他虽然身份贵重，却非这群人的首领，真正的首领此刻正装扮成一名普通的骑士隐身护卫中。
而就在刚刚，他在两名卫兵的护卫下奔山上去了。
伏龙峪山林茂密，两山夹持下的山谷却是寸草不生，在平阔无遮挡的谷底自然比在山林里更加凶险，这是一般的道理，稍懂骑兵战术的人都知道。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黑袍子天性惧怕阳光，谷底平坦无林木，夕阳的余晖会让他们有所顾忌，而山脊茂密的林木却可以遮挡阳光，对黑袍子十分有利。
“我们快去救人。”少浪剑收回六支秀山铁箭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麦家兄弟说。他把星尘剑还给麦峰：“不要接触那些黑气，有毒。”
山脊的那边是道悬崖，这一点追逐双方显然都没有意识到，少浪剑却知道那里有道悬崖，此前他们和麦家兄弟就是从那里来的。
赶到山顶时，八个黑死族武士正将三名骑士围住，山顶不利马匹追逐，众人皆持剑步战。形势显然对三名骑士十分不利。
少浪剑发现他们要找的那个贵人正被团团围困，他手持长柄战剑，躬身哈腰，气势虽足，神情却出卖了他，他不停地转动手指，舔着嘴唇，显得极度紧张。危急时刻，若非他的两个护卫浴血奋战，誓死守卫，只怕他早已崩溃，或跳下悬崖，或给人跪下了。
这两名护卫的武技修为俱已登堂入室，战阵经验极其丰富，可惜他们手中的兵器并非神器，无法有效杀伤对手，这种不对称让他们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
很显然黑死族是要活捉他们誓死捍卫的人，为了防止他情急跳下悬崖，这才耐心地跟两名护卫山顶论剑，否则，少浪剑他们看到的一定是两具被腐蚀的尸体。
“把寒芒、星尘给我。”
少浪剑一声令下，麦家兄弟立即将双剑奉上。
“接剑！”少浪剑凌空将自己的马刀抛了过去，两名黑袍子果然上当，纵身跃起去抢马刀，少浪剑趁机将寒芒、星尘丢给了两名武士。
神器发出清越的嗡鸣声，两名武士精神一震，信心陡增。
哇哦——
一名黑死族武士狂啸一声，闪电般逼近了麦峰，他们看出来者三人中麦峰实力最弱。
噗！
一支秀山铁箭自他头颅中横贯，黑死气外溢，黑袍子暂时失去战斗力。
“留神身后！”麦峰话音未落，一名黑袍子已经挥剑劈向少浪剑，少浪剑双脚钉住石头，旋身以铁臂弓的弓背横扫，铁臂弓的弓背上装饰有屋山寒铁打造的铁箍，是神器。
噗地一声，偷袭他的黑袍子自腰间断作两截，腐蚀性极强的黑死气四处弥散，少浪剑闪避虽快，却也没能幸免，一张脸顿时僵麻，若非他早有防范，提真阳气外化做了冲抵，这一张脸势必枯萎。
一个急旋身后，少浪剑登上一块巨石，铁臂弓连连绷响五次。
五名黑袍子暂时失去战斗力，手持寒芒的武士抓住机会，奋力向前诛杀了正面之敌，但他的一张脸也被外溢的黑死气腐蚀，肌肉迅速萎缩，一张俊朗的脸瞬间变成了骷髅。
少浪剑一个箭步跨上去，将他从黑死气里扯了出来，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至此，八名黑死族武士尽皆失去了战斗能力，此刻红日已经落尽，黑夜笼罩森林，少浪剑向手持星尘剑的武士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尽早下山去。”
那武士拱手问道：“在下神东宝，见在禁军做骑卫，今日护送将军上山察看地形不意遭遇蛮人骑兵伏击，三位仗义相助，感激不尽，日后必有重谢。未请教尊姓大名。”
少浪剑瞄了眼那位贵人，答道：“在下沐漓，这两位是我的同袍，我们是道州军的斥候，巡警至此。都是天子爪牙，何分彼此？”
那武士道：“道路艰险，三位可愿意护送我们一程，你看我的同袍伤的不轻。”
少浪剑道：“那是自然。”
让麦家兄弟扶起那个受伤的武士，骑马往山下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周虎啸猿啼，头顶星月不明。夜风吹来，皆感彻骨之寒。那三个武士走的狼狈，身上只穿着甲胄。此刻瑟瑟发抖。
麦扬取出他和麦峰的备用衣袍送给三人，麦峰暗暗问道：“阿浪说这个人是尊者，为何当面又不认，连真姓名都不肯说，他若真是至尊，咱们岂不白忙了一场。”
麦扬道：“你懂什么，他若真是至尊，更不能说咱们的姓名啦。方才遇敌时，你瞧瞧他的模样，吓得脸色寡白。明白了吧。”
麦峰摇摇头：“还是不明白。”
麦扬道：“回头好好想想，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