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尘录第233章 败阵
“我也是这样劝父亲的，但他不肯听。”公野越抬起头，“我打算发动兵变，打着父亲的旗号留守平江府，让二叔他们护着父亲走天门关，只是天门关也是凶险重重。一切就靠我兄了。”
这看起来是条很好的计策，当初邪灵偏师的确曾一度占据天门关，但不久就被尹氏联合吴公城给驱逐了。
此后很长时间，邪灵和人族在天门郡展开拉锯战，天门关反复易手，直到尹氏加入战团才将邪灵彻底驱逐。此后邪灵帝君忙于征服中原，无暇南顾，残留在江南的肉身傀儡们失去支援被吴家联合尹氏逐渐蚕食，天门关此刻还掌握在吴公城和尹氏的手里。
因为扎紧了西面的口袋，白公山的白氏一族也反攻成功，夺回了被邪灵侵占的凤鸣山。所以现在若从平江府撤军，还是有机会去炎州的。再迟的话，一旦天门关有变，便一切都晚了。
兰亭郡向南的那条沿海栈道，太过细窄，走个把人还行，大军行动几乎是不可能的。
少浪剑当即答应下来，夫妻俩送走公野越，白小竹忧伤地问：“我怎么办？”
少浪剑其实心里挺不是滋味，却只能硬着心肠说：“你先去石城，我忙完就去接你。”
白小竹道：“这回又是什么理由？”
少浪剑道：“没有理由，我只是担心你，南下的路太过凶险。我真的怕。”
白小竹道：“我一个人留在石城更害怕，让我跟着你吧，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司空湖一旁帮腔道：“行了，带上他吧，留神又造出一个怨妇来。”
白小竹瞪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司空湖打了个哈欠，揉着黑眼圈道：“随你说什么吧，总之我不生气。其实天降永夜与我们何干，天下再乱总有安定的地方，喝喝酒，谈谈诗，欣赏歌舞，不是挺好的吗，何苦要这么折腾自己呢。又累又有风险，还常常不落好，何苦呢？”
白小竹捂住自己的耳朵，连声叫道：“闭嘴，闭嘴，闭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少浪剑宽厚地笑笑，摆摆手，示意司空湖出去别捣乱。这才安慰小竹道：“师父已经成神，光明早晚重现，你再忍耐忍耐。”
白小竹温顺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去吧，多保重，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吧。”她越是这样说，少浪剑心里越是难受。
为求早日脱身，也是为了安抚娇妻，少浪剑决定使出全身解数，好好陪她几晚。
一切阴谋总选择在黑夜中进行，因为黑夜本就是阴谋的温床。
风雨飘摇中的南州城又经历了一场阴谋的洗礼，夜幕中，公野越联合？？？，？？、和？？成功策划了一场兵变，公野望沦为阶下囚。
这位阶下囚很快就踏上了去天门关的路。
少浪剑也从他的温柔乡里走出来，再度踏上征程。
白世灼闻听少浪剑过境，特意由白公山赶来，询问战况，少浪剑没有隐瞒，劝他立即放弃白公山退往石城。
一起来的白世宁惊道：“难道平江方面守不住了？”
少浪剑摇摇头：“百万傀儡下江南，无人能够抵挡。”
司空湖见二人面露不信之色，便道：“两位，这位天启侯大将军可是你们白家的女婿，断没有欺骗二位的意思，二位还是早作打算。据可靠情报，军都王已经挥师沙奔吴公城，那位爷你们打过交道吗？我们打过，当世少有的悍将！”
军都王挥兵攻打吴公城的消息，白家兄弟倒是有所耳闻，他们也曾派人前往吴公城打探消息，奈何吴公城的口风很紧，什么有用的都问不到，二人也就乐的装聋作哑。
听司空湖这么一说，二人忙满口应承。
打发二人去了，司空湖向少浪剑哀叹道：“白家完了。”
问他原因，司空湖叹息道：“白世灼急着立威，白世宁急于立功，这两兄弟凑在一起准得坏菜，不信你看着好了。”
少浪剑想请白小竹出面劝劝二人，司空湖拦道：“别，咱们的话他们尚且不听，又岂会听小竹的，在他们眼里你那媳妇就是个小孩子，她的话他们根本听不进去的。”
少浪剑默然无语。
司空湖虽然话多又爱乱说，但看人看事的眼光还是有的，他这话有道理。
出凤鸣山向西，大片大片的旷野，有时候一连走上三四天都见不到一个人。
这种绝望让人心碎。
某日，大队在一处废墟宿营，接连走失两个人，为了安定人心，真相被隐瞒了，但真相很有必要探究个明白。
这件事当然还得少浪剑亲自来，经过两三天的蹲守，少浪剑终于在宿营地不远处的一处壕沟里找到一头怪兽，那怪兽正在啃食一具新鲜的人尸。从撕碎的衣服看，这怪兽就是造成人员失踪的罪魁祸首。
这个结果倒让少浪剑松了口气。
那怪兽嘴爪并用，将人尸体撕碎，衔给三个没毛的幼兽食用。
司空湖见它生的凶恶，就用药驽偷袭，那兽中箭之后流下眼泪来。
少浪剑神识观照到它体内灵珠的存在，便问道：“你觉得死的冤枉。”兽道：“我本居南岭，黑夜即降，我的故乡亦被邪祟侵占，我不得拖老携幼流落中土，我的老妻为我生下三个子女，却不幸病死，我无处寻找食物，只得冒险吃人。吃人者终被人吃，这是天理循环之道，我不委屈，只是心酸，若我死了，我的三个孩子又将如何？”
司空湖道：“你放心，你死之后，我定会送它们归西，绝不让它们活着受罪。”
那兽闻言，泪流满面，挣扎着给司空湖行礼。
少浪剑没有杀它，反而让司空湖给它服下解药。
兽有些懵懂。
少浪剑道：“人与兽并无血海深仇，所谓的恨无非是为了争食，人饿了捕猎兽，兽饿了则捕猎人，如此而已。今日的惨剧源于永夜，但永夜终将过去，光明一定会重新回来，我们今日的仇恨也会因为明日的光明而冰消，你去吧，尽量不要吃人，这不是恳求，而是为你着想，人毕竟不是好欺负的。”
那兽闻言流泪再拜，带着三个幼崽走了。
一步三回头。
恋恋不舍那具新鲜的人尸。
“你变了，它吃人吔。”
“它只是来错了地方。”
“可是它真的吃了人。”
“它肚子饿了，你肚子饿了难道不杀生。”
“那倒也是，不过，阿浪，自你从赵阳山回来，我发现你变了好多。”
“是吗，我的气质变得圣洁了起来吗？”
“那倒没有，不过，你变得……不再像个人。”
“哦。”
“哦是什么意思，你竟然不生气。”
“你又没说错话，我干嘛要生气。”
司空湖无言以对，少浪剑的确是有些变了，但他可以确定他不是被邪灵附体，或魂核深处的阴灵被唤醒，他就是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二人小心翼翼地把那具残破的尸体收拢起来，安葬了。
司空湖来个大礼参拜。
少浪剑对他的做派很奇怪，就用诧异的目光盯着他。
司空湖咕哝道：“有什么好看的，眼见同类殒命，心里有些不好受罢了。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人，而你却越来越没有人味了。”
少浪剑望着那堆新起的坟茔，道：“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死了难道就真的死了吗？”
司空湖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闻言诧异，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人死为愿，愿死为无，也有人死了直接为无。草木枯死，还有来春，人就只有一世，其实活的不如草木。”
少浪剑道：“重生的草木亦非原来的草木，但人死后却可以有来生的。”
他说完这话，脸上爬满了笑。
司空湖惊讶地望着他：“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神神叨叨的。”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神神叨叨的，还笑，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没什么意思。”
少浪剑越走越快，司空湖小追慢赶，到底还是落下了一大截。
于是他扶着膝盖，望着少浪剑笔直的背影，叹了口气道：“搞什么名堂，神神叨叨，成神了？切，我看成神经了。”
……
大队人马经过吴公城防区的时候，吴贤特意赶来见少浪剑和司空湖。见面就问白小竹为少浪剑生了几个娃，少浪剑反问他的妻子为他生了几个，吴贤得意地说道：“五个。”
少浪剑倒抽一口凉气，吴贤成婚不足三年，怎么就有五个了？细究之下才知道原来“百花武士”这两年过的很不顺利，尽窝在家里生孩子了。
大户人家三妾四妾的很普遍，即便是像吴贤这样的有为青年，后宅也是十个八个的，日常勤加耕耘，哪有不收获的道理？
“都怪我，总有打不完的仗，无暇照顾她们。”
司空湖安慰道：“天降大劫，每个人都失去很多，像我抛妻别子，四处奔波，为了什么？为了生存，为了正义，为了人族的明天。你的遭遇很值得同情，但不该因此成为你消沉的原因。要奋斗啊，少年。”
吴贤抹了把眼泪，叫道：“谁说我消沉了，我这几年可长进的很，我连升三级，现在是佩戴两颗金章的大将军，麾下有一万兵马，镇守南部三郡十八县呢。”
司空湖道：“小伙子混的不赖嘛，那天门关也是你防守咯。”
吴贤笑道：“那是自然，整个南方都是我的辖区。”
少浪剑闻言大喜，于是就把公野望请出与吴贤相见，得知平江府即将失陷的消息，吴贤大惊失色，连声责问道：“你们统兵二十万，怎么能不战而退呢。”
公野望不想被一个年轻后辈当面责问，顿时面红耳赤。随从将领既羞又愧，不知如何是好。
司空湖忙打圆场道：“你误会了郡王了，南州正由三公子镇守，郡王一身干系天下安危，岂可置于险地？我们要护送郡王去炎州，为人族保存最后的实力。”
吴贤叹了一声，江南的战局如何，他心里有数，败亡是早晚的事，实际上吴家自己也在做南迁炎州的打算。
但即便如此，忽然得知鼓舞江南的那面旗帜正悄莫声息地逃往炎州，他仍然心里充满了挫折感。他的满腔愤怒正是由这种无奈的挫折感引发的。
因为意外得到了吴贤的帮助，众人少走了许多冤枉路，四天之后终于到达天门峡下。望着这座雄伟的关隘，众人的心情却都十分压抑。京洛失守，中原失陷，现在连江南也丢了。他们只能退往鸟不生蛋的遥远南方去编织复兴的梦。
那地方就是乐土吗，那里就能够承载复兴的希望吗？
一切都是未知，而且看起来还是凶多吉少。
众人正各怀心事感怀时，大门洞开，出来一支骑兵，打的是吴家的旗号。
吴贤要众人安心，说是他的部将、吴家的老家臣吴安出城迎接来了。
司空湖眼尖，忽然叫道：“你确信他是来迎接咱们的，为何都戴着手弩呢。”
话音未落，第一波弩箭已经迎面激发，早将当头的旗手射翻了一大片，矢飞如惊蝗，众皆大惊失色。吴贤一时也懵了，挥舞双臂大叫是自己人，左肩上接连吃了两箭，若非司空湖及时将他扑倒，只怕小命难保。
少浪剑拔剑而起，跃在半空中，气锋急出，将迎面冲来的一众骑士扫落马下，却见这些人双目赤红，原来都是被冲神的邪灵骑士。
自永夜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跟邪灵骑士正面对抗。
邪灵冲神为人之后，智商保持不变，身体由无形变成有形，他们会用特殊方法改造肉身，故而改造后的肉身比普通人要强壮、灵活的多。
但这种改变对武技已臻巅峰境的少浪剑来说，实在是无所谓。
二十多个骑士转瞬杀尽。
邪灵猝死，灵魂来不及离身而走，便会消灭成空，遗留的肉身会像正常尸体一样存在，但被他们改造过的肉身又有不同，这些尸体会以极快的速度朽烂，让你无从窥知他们改造肉身的秘密。
少浪剑留了一个活口，以真阳气炙烤他，希冀逼迫他吐露实情。
一般而言，被擒拿的邪灵会选择在人族拷问他们之前，用特殊的手段将灵肉分离，在此之后肉体上的任何痛苦灵都感受不到，这使得邪灵的熬刑能力成倍提升。
这个邪灵武士也准备这么做，若让他成功了，少浪剑也只能干瞪眼。
所以他抢先下手，一举制住了邪灵武士。
灵肉分离未能成功，肉体上的痛苦让他苦不堪言。
防线很快被攻破，灵族武士供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早在吴贤离开吴公城来见少浪剑后，吴公城便失陷了，城池不是被军都王攻破的，而是吴家主动选择了与邪灵媾和。
吴家家长主持召开家族大会，一致决定鉴于大势所趋，江南吴家选择与灵族携手合作，共创未来。
这无异于是当头一棒，棒喝所有心怀侥幸之人。
少浪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江南抗战意志最不坚定的就是吴家，迫于大势，他们会最先选择投降，他们此前的一切努力并非为了什么正义或面子，而只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争取利益，只有强者才能保卫自己的利益，这一点吴家看的很明白，把握的也很好。
军都王鉴于吴家过往的辉煌战力，给予了吴家丰厚的条件。
吴家的目的达到了，所以他们就投降了，他们投诚的直接后果是天门关会被邪灵切断，则江南便成关门打狗之势，败亡只是顷刻之间的事。
“我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吴贤嗫嚅自语，像霜打的茄子。
“你知道他们要投诚？”司空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南八大家族之一的吴家竟然会是这样的货色。
“他们一直在暗中跟北面谈判，可笑我还心存幻想，总以为最后关头会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一切发生。可笑我太幼稚了。我该怎么办？”
“你怎么办？你的妻儿都在吴公城，你只能回去。”
“不，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吴家不是奸佞，叔祖他们一定是被人胁迫了。”
这个解释显然不能服众，但吴贤并不想以此来说服谁，反过来说这借口虽然可笑，但理论上还是能说的通的，吴家一门忠烈，但家长**佞挟持，故而干了苟且之事，就是这样。
“我要随你们去炎州，我们要抗战到底，决不妥协。”
“说的好！邪灵骑兵应该不多，若是城里还有就应该都杀出来了，请吴将军进城，令他们开门让我们进去。”
吴贤丝毫不怀疑少浪剑的判断，邪灵骑兵既然使用偷袭的手段，说明他们尚未完全控制北天门关，否则他们应该把他们引进城去，来个关门打……打老虎。
少浪剑亲自护送吴贤进城，如事先猜测的，北天门关守将吴安对吴公城的投敌行为并不赞同，但一则军令如山，他不敢不从，二来父母妻儿尽在城中，他有所顾忌，此外，邪灵方面派了监军来此，他想通风报信却无法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