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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碎

回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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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碎回宫(4)

琳琅转过身来,又默默走回到柳言身边去,与他跪在一起。

灵堂里那么静,静得让人生出天荒地老的感觉。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柠王一眼,一眼都没有。

容郁闭了眼睛,听黑袍人讲述二十年前的灵堂,她竭力想要将那些声音挥去,但是终究不能够。

原来柳氏兄妹二十年前就知道琳琅与他柳氏的仇怨了吗?那么皇后恨她也算是师出有名,她原是柳家大小姐,琳琅嫁入柳家,要防备她的暗算自然是防不胜防……可是琳琅身为唐门族长,不畏剧毒,这一点在灵堂之上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她这样的本事,除非是自己找死,否则怎吗可能被毒死?

莫非是因为平懿王的死心生内疚,所以了无生念?笑话!柳氏与唐门的恩怨能说是谁对谁错吗?

她偷偷睁眼去看黑袍人,他的面上永远是没有表情的蜡黄色。

清曜帝十九年九月二十二日,柳言向清曜帝上书,恳请将母亲尸骸送至幽州与父亲合葬。清曜帝准奏,又恐他一路劳累过度,命七皇子忻禹陪同前去,即日启程。

柳氏兄妹一路扶棺西行,到幽州已经是一个月以后,这一个月里,琳琅半步不离柳言。柳微恶语相向,她的面色只是冷,冷到如冰霜冻结。

到幽州的那一天起了很大的风,他们一行十三人暂居违命侯府,柳氏兄妹都累得很了,用过晚饭不久就都歇下了,所以柠王起身的时候并没有旁人看见。

挂在天上的月亮,冷冷地看着世人。

转过西厢,几个回廊就到兰阁子,推门而入,梳妆台前端坐的背影,果然是琳琅。

他站在她的背后,看见她的面容浮在铜镜之上,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唇,这样的下颌……每一样都在心中揣摩过无数次,像是他画在纸上的女子,每一笔都无比熟悉,可是近在咫尺,终究远如镜花水月。他忽然觉得心酸,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这样静静地看着镜中的人,说不出话来。

一滴夜露从窗外滴下去,也许是落在石上,很轻微的一声“啪”。

“这是娘最后住过的地方。”琳琅轻轻地说,她说得那么轻,像是怕惊醒些什么——也许是怕惊到柳言。

“她……死了?”

“她生前很喜欢兰花,说兰花清雅,没有血腥气……”琳琅道:“她动身离京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绝不会再回来……她死了,你没听见幽州官员的说法吗,平懿王上西林塔祭神,遇惊雷劈塔,受了惊吓,暴毙身亡。平懿王何等英雄,区区惊雷能惊吓到他?他们这样说,不过是为西林塔的倒掉找一个推卸责任的借口罢了。”

“西林塔……是她炸掉的吗?”

“是啊……她苦心经营多年,可是平懿王财雄势大,不是一般江湖势力能够撼动得了的,用雷家的炸药暗算平懿王虽然有欠光明,但是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琳琅淡淡地说,他试图想要从她眉宇间找出悲伤的痕迹,可是并没有,她的神色十分镇定和从容,就好像死在这里的并不是她的母亲。

“所以她离京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是这个结局了。二十年前的恩怨总算得到了结,平懿王死了,很好,平懿王不死,她也活不了了。她当年不死,是因为腹中尚有遗孤,后来不死,是因为大仇未报。她以为平懿王是她的恩人,不但将宝藏双手奉上,为了不连累他,甚至诈死离开……多荒谬的笑话,到头来竟让她发现平懿王是当初唐门血案和灵山伏击的主谋,她挣扎了十年,这十年,她恨得苦了,忍得更苦,所以……死倒也是一种解脱。”

他看见她眼中有茫茫的空——这个结局,她是不是也等了很久?

“所以你这一次前来,是为她收拾尸骨?”

琳琅摇头道:“雷家的炸药之下,哪里还有完骨,就算有,又怎吗分得出哪一块是她,哪一块是平懿王?何况她并没有要我来幽州。我来幽州,不过是为着陪小王爷。”

柳言叫她不要走,她就不走,柳言叫她陪着他,她就真的一路陪他——他怔怔地盯住镜中的面孔,他想要张口问她是不是这样,可是张一张口,竟然笑出来,笑声这样喑哑,像是无尽的伤心,又像是更多的讥讽。

他算是她的什么人?主子,靠山,搭档?但绝不是情郎。

她的情郎,应该是那个在阳光下陪她说笑,陪她饮酒,陪她骑马行猎的明朗少年,他白马轻裘,他意气风发,他权倾天下,只为她欢喜,他连父母深仇都可以置之不顾,她为什么不能爱他?明明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不像他,永远在黑暗与阴谋中窥视,在每一次见面与分别的时候交给她的不是匕首,便是比匕首更为凶险的名字,所以她在柳言的面前能够说笑无忌,天真如平常少女,而在他的面前却是凛冽如剑,抽出来寒光逼人,收进去默如群山。

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和她在阳光下并行,永远都不可能看到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笑容,也永远都……得不到她。

他们是在黑暗中彼此缠绕的植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生死结盟,所以总要在生与死之间做一个抉择。

抉择……她死还是他死……忻禹看见镜子中自己的唇在慢慢地往上,勾出一个笑容来,纵然比哭更难看一些,但总算,也是一个笑容。他说:“所以你一路都躲着我,不与我说话?”

琳琅道:“王妃对我成见很深。”

他冷笑,一字一字地从唇齿间逼出那些疑问:“那么为什么,你还要母妃向柳氏提亲?”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琳琅的指甲从铜镜上划过去,比着自己颈上的血管,仿佛一用力,就会流出鲜红色的血,染得满室都如桃花。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咬牙: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因为他与她的联手谋划,借平懿王的野心与疑心,大哥二哥三哥先后死于非命,四哥病重,眼看着就熬不过今年,五哥戴罪,削去爵位,永不复用,而朝廷上声望最高的六哥,也终于被贬出京城,除非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否则回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前面已经没有其他皇子了,平懿王的目光终于移到他身上,虽然他的母妃不得宠,虽然他的才干在众皇子中也半点不见出色,但是他……没有出过错,一点错都没有,中庸自守,让人抓不住把柄。

——这是他多年苦心经营的结果,他原以为六哥会多替他挡上一年,哪怕是半年……但是墙倒众人推,六哥走的时候余晚亭中送行的只有他们兄弟。

他经营了这么久,避开所有可能被盯上的危险,但是平懿王终究还是看到了他,平懿王何等手段,不出三月,他手边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可供调用,没有一臣一将可代为奔走,柠王府虽然沉静如死水,但人人都知道,波澜暗涌,都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连他的父皇都在担心,这潭死水用不了几个月就会变成真正的死水,他救不了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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